沛县的“水记忆”
——因水而生的文化追述
打开地图,人们不难发现,不论中国与外国,都有许多城市滨水而建;或一条大河,金线贯珠,维系着一串城市。
在中国的京杭大运河边,就一字儿排列着几十座最有特色的城市,江苏境内,自北向南,依次是沛县、徐州(铜山)、邳州、宿迁、淮安等,皆为“运河城市”。
这些城市的共性是:“因水而生。”所以珍视水的存在,保藏水的记忆,理清人与水的关系,是这些城市的精神特质。
一、“沛泽”魅力——吸引了齐桓公、齐景公、许由与帝尧
“沛县”,是一个“因水得名”的地方。“沛县”建县前,称“沛泽”,所以“沛(地)”“沛县”皆缘于“沛泽”。“沛泽”长的什么样?不知道了。有多大?也说不清了。只知道是“一片水泽”。估计:大小,纵横十千米吧;方位,或在今沛城沿河以北,新城区一带。感叹:天翻地覆,沧海桑田。
在没有办法描述“沛泽”时,我们只能从“沛泽吸引力”入手,探求“沛泽”的魅力。
《康熙字典》在解释“沛”字时,曾举一例:【左傳·昭二十年】“齊侯田于沛。”受《康熙字典》启发,今补另一则资料——《公羊传·僖公四年》:(陈辕)涛涂谓桓公曰:“君既服南夷矣,何不还师滨海而东,服东夷且归。”桓公曰:“诺。”于是还师滨海而东,大陷于沛泽之中。顾而执涛涂。
属于“宋国”的“沛泽”,史书记载的这两则信息却是关于“齐国”之君的:
其一、“齐侯田于沛”之“昭二十年”为公元前522年。这位“齐侯”即是“齐景公”。那一年,孔子30岁。就是这一年,齐景公与晏婴出访鲁国,召见了孔子。估计,齐景公出使鲁国,绕了一个圈,到沛泽打猎。
背景延申:五年后的鲁昭公二十五年(前517年),鲁国发生内乱。鲁昭公被迫逃往齐国。孔子也随之到了齐国,受到齐景公的赏识和厚待。翌年,齐景公问政于孔子,孔子以“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”回答。孔子在齐闻《韶》乐,“三月不知肉味。”
其二、“(桓公)於是还师滨海而东,大陷于沛泽之中。”发生在公元前656年,即齐桓公三十年。齐桓公伐楚,回师,路过“沛泽”,人马陷于沼泽。
齐桓公
《左传》关于“沛”,《公羊传》关于“沛泽”的两则信息,相隔九十年。“齐景公”和“齐桓公”,一个打猎,一个行军,都印证了沛(地)的存在。《春秋.公羊传》著录沛地,距今已有2678年。
其三、若问:早于两位齐国国君而抵达沛泽的,有没有历史名人呢?有!而且是两位:一个高士许由,一个尧帝。
北魏.郦道元《水经注》载:(泗水)“东过沛县,昔许由隐于沛泽,即是县也。县盖取泽为名”
许由
宋·罗泌《路史》载:“传谓(许)由隐沛泽之黄城,耕于箕山之下。沛泽即今之沛。”上述资料只说许由居沛。
而《吕氏春秋.慎行.求人》则由许由说到尧帝:昔者尧朝许由於沛泽之中,曰:“十日出而焦火不息,不亦劳乎?夫子为天子,而天下已治矣,请属天下於夫子。”许由辞曰:“为天下之不治与?而既已治矣。自为与?啁噍巢於林,不过一枝;偃鼠饮於河,不过满腹。归已,君乎!恶用天下?”遂之箕山之下,颍水之阳,耕而食,终身无经天下之色。
据此可知:一位隐士,一位帝王,在“沛泽”商议“禅让”之事,没有结果,但佳话流传。以此事件为坐标,证明:帝尧时代——前22世纪——“沛泽”见证了帝王的无私和隐士的高洁。
二、“泗水”传奇:见证着圣贤名教、帝王功业
“沛泽”是一片静水,也是一片“活水”,活就活在“泗水”的注入。“泗水”则因源头地段陪尾山麓的趵突、洗钵、响水、红石四泉并发、汇流成河而得名。“泗水”作为淮河的重要支流,在中国“四渎”、“八流”中以聚焦中华“轴心文化”而成为名副其实的“文化之河”(其流域先后出彭祖、老子、孔子、孟子、墨子、荀子)。对沛县而言,称“泗水”为“母亲河”或“文化命脉”皆有充分证据。
《礼记·王制》载: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,即为“”、“四渎”。《史记·殷本纪》谓:“东为江,北为济,西为河,南为淮,四渎已修,万民乃有居。”唐代始称淮为东渎,江为南渎,河为西渎,济为北渎。称河流为“渎”,意谓“独自入海”。这四条河的八条主要支流分别是:渭水、洛水(河)、汉水、沔水(江)泗水、沂水、颖水、汝水(淮),称为“八流”,泗水是古代“八流”之一。其中,“沂水”还是“泗水”的支流。
今天,在沛县已经找不到“泗水”了。“泗水”在沛县大地上的消失,或向东平移滚动,大概的时间段,应该是明万历年间,微山湖形成,“南阳新河”湮灭于湖水之中;或者康熙七年(1668)郯庐大地震,留城沉于水,沛县段的“泗水”(京杭大运河)全部与微山湖融为一体。而“微山湖”原本属于沛县。
我们今天可以确定的明代“泗水”或京杭大运河沛县段的路线,基本上是:从鱼台县沙河入沛县境,自龙固镇南行,至安国镇庙道口,东南行,经大屯、郝寨,从今沛县新城区东部,南下大闸、中闸、沽头、胡寨镇东、豆虎店、大河涯、魏庙镇东、五段镇西,入铜山区马坡镇境,再南下徐州蔺家坝。
本节,因为以“泗水”为标题,所以不再强化“京杭大运河”的属性。
沛县段的“泗水”,流淌千万年,孕育了沛县的古代文明。今天,说“泗水”仍然是“借人物,说河流”。
唐 白居易《长相思·汴水流》:汴水流,泗水流,流到瓜州古渡头。吴山点点愁。思悠悠,恨悠悠,恨到归时方始休。月明人倚楼。
宋.朱熹《春日》:胜日寻芳泗水滨,无边光景一时新。等闲识得东风面,万紫千红总是春。
都是写泗水风景、泗水情怀的。我们今天要从“泗水”的“圣贤文化”说到“泗水”的“帝王文化”,看看“水”对“人”的影响。让我们简单的排列一下资料:
其一、老子隐居于泗水之滨的沛地
《史记》记老子出身地为“楚苦县厉乡曲仁里”,但老子发蒙便离开了这里而到他乡求学。《淮南子·缪称训》记:“老子学商容。”高诱注:“商容吐舌示老子,老子知舌柔齿刚。”《文子》、《说苑》记:“老子学于常枞。”常枞即商容音转。《管子·小匡》记:“商容处宋。”宋弱小,从安全计,对于齐派来专事文化活动旨在兼并宋而居住于宋的商容,理所当然不会允许他在都城(先商丘、后彭城)聚徒讲学。沛(今江苏沛县),地近于齐,出入方便,商容择居于此。老子向商容求学,定居于沛。
老子出仕之际,已是周室倾危之时,所任柱下史一职已无实权可掌,只是读策思索而已,终致弃职,返回于沛。(邹旭光《沛老子学派探赜》)
其二、孔子南之沛,问道于老子
《庄子.天运》载:“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,乃南之沛见老聃。”孔子问“道”、“度数”与“阴阳”等,老子答道:“名,公器也,不可多取。仁义,先王之蘧庐也,止可以一宿而不可外处”,“怨、恩、取、与、谏、教、生、杀八者,正之器也,唯循不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。”这里所说,怨、恩、取、与、谏、教、生、杀八者,只是治理天下的工具(器),而不是根本大道。只有遵循根本大道、无所停滞,才能使用这八者。这说明老子并不排斥度数、阴阳、仁义等等,只是要用道来统摄它们罢了。
除《天运》外,《庄子》书中的《天地》、《天道》、《田子方》、《知北游》等都记载了孔子及其弟子多次向老子求教的事,老子一一作了解答。《庄子》一书虽“寓言十九”,但亦有“重言十七”〔6〕,而“以重言为真”〔7〕。证之以《史记》、《礼记》、《吕氏春秋》诸书,孔子及其弟子等南之沛问道于老子,其事可信。
因“泗水”之便,两位圣贤在沛县聚首,所传为“大道”,实现的是“儒道对接”。简单看,儒学南下,道学北上,沛县提供了“空间”;深层感受,是沛县创造了一种儒、道融合的人文氛围。这是中国学术史上特别重要的“巨人握手”、“大师传承”。中国人今天好说“三教合一”(?),其实,不可能。两教(儒、道)合一,才是真实的。
《庄子·外篇·达生》还载有孔子吕梁观洪事:“孔子观于吕梁,悬水三十仞,流沫四十里,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。见一丈夫游之,以为有苦而欲死也。使弟子并流而拯之。数百步而出,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。”吕梁镇将孔子观洪处视为文化遗产,明代即建有“观道亭”、“川上书院”,氤氲之气,至今不衰。这是值得沛县深思的。要知道什么“品牌”最有价值,是一种文化责任。
其三、吴王夫差提升了“泗水”与“泗水文化”
远古的“泗水”,是“自然河流”。夏朝,作过整治,开始“借泗行运”。即在沛泽、彭城段借水通舟,开辟“贡道”。“贡道”即国家运河。《尚书·禹贡》载:“海、岱及淮惟徐州:淮、沂其乂,蒙、羽其艺……浮于淮、泗,达于河。”“淮、沂其乂”,即淮河、沂河经过了治理;“浮于淮、泗,达于河”,即借泗水的南北航行,可以沟通淮河与黄河。这表明,徐州地区的运道,在夏朝初年即已开通。“达于河”的水道,或是先由泗水转菏水入菏泽,再由菏泽入济水,最后由济水入黄河。
古徐国时代的“泗水”,又经徐偃王治理。徐偃王称王后,“欲舟行上国,乃通沟陈、蔡之间”(《博物志》卷六),开凿了由徐方西上中原“上国”的运道。此事发生在周穆王伐徐之前。《今本纪年》将徐偃王攻周与周穆王伐徐都定于周穆王十三年(前964),果如此,则徐偃王开凿的运河当是华夏第一运河。
我们估计,这条“徐王运河”或者是作为“泗水”的支流而存在的。所以不在沛县境内,应该与后来的“汴水”方向一致。
到了吴王夫差的时代,他开始经营一个巨大的水利工程。《左传·哀公九年》记载:“吴城邗,沟通江、淮。”意即,吴国修筑了“邗城”,又开挖“邗沟”,沟通了长江和淮河两大水系。哀公九年,即公元前486年。这时候,孔子周游列国还在路上。
吴王夫差仍然不安分,在开凿了邗沟,解决了由江入淮的问题后,为了北上与齐、晋较量,称霸中原,复在鲁哀公十一年(前484)疏浚菏水,借以沟通泗水与汶水(通济水)。鲁哀公十三年(前482),吴王夫差与晋定公会盟黄池,即走菏水运道西行。这一年,他对荷水或又做疏浚。“菏水”,泗水支流,在沛县北入泗水。自然是徐州辖境内的又一条古代运河。关于吴王夫差在鲁、宋之境、即古徐州之境开挖“荷水运河”事,《国语·吴语》有这样侧面性的记载:
“吴王夫差……乃起师北征。阙为深沟,通于商、鲁之间。北属之沂,西属之济,以会晋公午于黄池。”
“余沿江溯淮,阙沟深水,出于商、鲁之间。”
吴王夫差攻打齐国,战于艾陵,必走汶水。汶水作为济水的支流,无法直达泗水,所以吴王夫差要“阙(掘)沟深水”,疏浚荷水,走一条“之”字型水道。荷水运道的开凿,沟通了泗水和济水(汶水),当然也就沟通了江、淮、河、济。起主渠道作用的当然还是泗水、即“泗运河”。徐州的泗水运河帮助吴王称霸,这是真实的历史传奇!
鲁哀公十三年(前482),这一年份的意义在于,从此,沛县可以南下长江,北上黄河,通行“四渎”而无碍。
即使跳出“沛县立场”,也应该承认,吴王夫差是“泗水功臣”,是“中国运河功臣”。在他的政治影响消失之后,他永恒的历史功绩是开辟了贯通南北的东方大运河。
京杭大运河沿线,少了一座纪念吴王夫差的雕像。
其四、秦始皇彭城“泗水捞鼎”的隐喻
《史记》记载,“周德衰,宋之社亡,鼎乃沦没,伏而不见”,大约在战国后期,九鼎的下落已经成为一个永久的历史之谜,无人得知它们的下落。
《史记.秦始皇本纪》载,始皇帝二十八年(前219年),“始皇还,过彭城,斋戒祷祠,欲出周鼎泗水。使千人没水求之,弗得。”《水经注》谓:“周显王四十二年,九鼎沦没泗渊。秦始皇时,而鼎现于斯水。始皇自以德合三代,大喜,使数千人没水求之,弗得,所谓‘鼎伏’也。亦云系而行之,未出,龙啮断其系”。郦道元说,是“龙”咬断了绳索,鼎再落水。这“龙”的出现,有其隐秘。
下:秦始皇捞鼎图
因为“龙”与“帝王”的象征性联系是从汉高祖刘邦开始的。所以,秦始皇“欲出周鼎泗水”,“龙啮断其系”,分明是一种“皇命”不永的征兆,也是汉高祖刘邦将要“出世”的征兆。鼎留于泗水,是为刘邦日后拥有九鼎,位居九五之尊所在做的“信物”铺垫。我们判定:秦始皇彭城“泗水捞鼎”的故事,如果出于秦朝档案,那是秦始皇的“宿命”;如果出于汉朝人的编排,那是对“布衣帝王”的造势。
其五、汉高祖刘邦初为“泗水亭长”
刘邦的经历,用“丰生沛养”可以概括。有幸,他“试而吏”,做了“泗水亭长”。前述,秦始皇二十八年(前219年)泗水捞鼎不得。鼎沉于水,龙潜于渊,这正是“乾卦”初九“潜龙勿用”的爻辞。十年,龙潜,“祖龙”死,真龙飞,刘邦在完成“灭秦”“剪楚”的大业后,在“氾水”登基为“汉帝”。汉高祖一生,多与水(泗水、鸿沟、汉水、鸿沟、乌江、氾水、洛水、渭水)有密切关系——唯“泗水”最重要。“泗水”可谓“龙兴之地”。
总结秦始皇与刘邦的“泗水”,一兴于“泗水”,一灭于“泗水”。与刘邦作“泗水亭长”呼应的还有张良从下邳西来,在泗水之滨与刘邦相会,说“太公兵法”,同心抗秦;项梁、项羽至彭城“泗水”边上,与“泗水亭长”的刘邦聚义,并在这里拥立新的“楚怀王”;“楚怀王”在这里发令西征,刘、项联手灭秦。这一批人是以秦王朝的“终结者”出现的,同一个“泗水”背景,显示了两种命运的决战。
下:汉高祖刘邦
其六、宋武帝刘裕北伐,“泗水”列舰,祭拜“留侯”。
东晋末,徐州人、后来禅晋建宋的宋武帝刘裕,曾经两次北伐,一借邗沟、泗水行漕,于义熙六年(410)消灭南燕;一借泗水、菏水、济水、黄河行运,进而创造了从江域到河域、从建康到长安的三千里跨越,于义熙十三年(417)消灭后秦。(《宋书·武帝纪》)。“泗水”见证了南北朝时期由徐州人主导的、唯一胜利的北伐战争。
其实,早在刘裕北伐前五十年,东晋平北将军、徐、兖二州刺史桓温于太和四年(369)率军北伐前燕,军过彭城后,水道浅澁,他曾“凿巨野三百里,以通舟运自清水入黄河”(《晋书·桓温传》)。
刘裕北伐前二十六年,徐州刺史、前锋都督谢玄就于淝水之战胜利后的太元九年(384),又在徐州泗水之上置栅通漕——“玄患水道险澁,粮运艰难,用都护闻人奭谋,堰吕梁水,树栅,立七埭为呱,拥二岸之流,以利运漕。”(《晋书·谢玄传》)
下:刘裕第二次北伐行军图——他走最右一路
“泗水”作为古代漕运航道,每每与国家统一的战争相联系,因而,我们又可以这样表述,古代的泗水,不但是“黄金水道”,而且是“国家命脉”。
三、运河放歌:总是英魂常在、浩气千秋
京杭大运河的全线贯通,始于元世祖至元三十年(1293)。而徐州段的通航,则早在至元二十年(1283)济州河(济宁——安山、即东平,长150里)开通前、或至元二十六年(1289)会通河(安山——临清,长250里)开通前即已实现。这个“通航”,指的是徐州以北,借泗水行运抵于济宁;徐州以南,借黄河、淮河行运,顺水放舟,南至于江。这是元初或宋、辽、金时代的水利形势。证据是,元丞相伯颜于至元十二年(1275)率军南征时,即曽派郭守敬勘察过汶、泗、淮水道。后来做了都漕运副使的马之贞曾言:“宋、金以来,汶泗相通。”(《元史·河渠志》)
元代大运河共分七段,由北向南依次为:通惠河、通州河、御河、会通河、济州河、扬州运河和江南运河。徐州段运河属“济州河”段,北出济宁,南下沛县,经留城,过境山,越茶(垞)城,穿秦洪,入彭城,出吕梁,下邳州,奔清口,在古老的“泗水”河道上翻出了新的浪花。
到了明代,大运河由南而北,也分七段,分别是:浙漕、江漕、湖漕、河漕、闸漕、卫漕和白漕。徐州段既称“河漕”(徐州城南),又称“闸漕”(徐州城北)。“河漕者,即黄河。上自茶城与会通河会,下至清口与淮河会……涉险五百余里。”所谓“河漕”,即借黄河行运。“闸漕者,北至临清与卫河会,南出茶城口与黄河会”(《明史·河渠志》)。所谓“闸漕”,因南旺分流后,河床落差较大,为蓄水保航,沿途多建水闸,故称。
而从整体上看,明、清两代的运河,基本上沿用了元朝的路线。
因为徐州处在“闸漕”上,有必要在此插叙一下中国古代的闸坝情况。宋以前,有运河而无船闸。为了蓄水,只好广设堰埭。下游船上行,一在堰上覆草,以减少船底磨损;二要在堰埭上安置辘轳、绞车,以拖绞航船过堰。大的堰埭上,有时要备二十多头牛。宋真宗时淮南运河上出现了船闸。
元运河入徐州,第一闸是“金沟闸”。此闸“大德八年正月四日兴工,五月十七日工毕。”第二闸是“沽头闸”。此闸“延祐二年二月六日兴工五月十五日工毕。”(《元史·河渠志》)其实,沽头闸就是两座——北隘船闸与下闸。第三闸是金沟、沽头二闸之间的“隘闸”,隘闸也是两座,各宽一丈,用以限制大船通行。第四闸是“三叉口闸”,第五闸是“土山闸”。“隘闸”建于徐州,意义重大。一丈宽的闸门,只准通行一百五十料(石)的标准航船,“违者罪之”,可见是把航管
元、明时代,徐州大运河的“河漕”段全长362里,占徐州大运河500里总长度的十分之七。为直观计,今列“河漕”各段长度如下:自古城驿入宿迁(时属徐州)界,到小河口45里,又15里至宿迁城南,又50里至皂河接邳州界;又10里为直河口,又50里至邳州城南,又40里至睢宁县之新安驿;又30里至双沟,又5里接徐州境之栲栳湾;又15里至房村,又10里至吕梁洪,又42里至狼矢沟,又18里至百步洪,又2里至徐州城;出州城20里至秦梁洪,又10里至茶城(《徐州府志·河防考》引明《世宗实录》)。
是时,徐州段大运河铜帮铁底,高崖夹流,河槽深幽,岸道坚实,水流充足,船行平稳。城中“建仓转输,滨河置舍,舍置浅夫”,一派繁盛景象。明成祖永乐十三年,“州城设彭城驿”,驿在城“东关”。
运河西岸,州城外围,分设八处驿站,形成了以彭城驿为中心的辐射通道。徐州城南建有“天下四大粮仓”之一的“徐州广运仓”(仓储2740万石),仓外建“国储门”、立“通衢坊”,驻有专司漕运管理的户部分司“漕运府”。至明代早中期,徐州得运河之利,已是“物华丰阜,可比江南(崔溥《漂海录》)”。
上述资料,是一种“物质化”的罗列,没有丝毫生气,就此打住。因为关注人,所以特别说到两个与“沛县运河”有关的人。
其一、文天祥绝唱
文天祥(1236—1283)虽然是“南宋人”,鉴于他是沿着“大运河”被押解到沛县的,所以我们视他为“运河人物”。文天祥过沛县,写下《歌风台》与《沛歌》等。今录于二诗于下。
歌风台
长陵有神气,万岁光如虹。有时风雪变,魂魄来沛宫。
壮哉游子乡,一览万宇空。击筑戒复隍,帝业慎所终。
重瞳爱梁父,此情岂不同。锦衣绚行昼,丈夫何浅中。
缅怀首丘意,自足分雌雄。尚惜霸心存。慷慨怀勇功。
不见往来事,烹狗与藏弓。早知致两生,礼乐三代隆。
匹夫事已往,安用责乃翁。我来汤沐邑,白杨吹悲风。
永言三侯章,隐隐闻儿童。叶落皆归根,飘零独秋蓬。
登台共恓恻,目送南飞鸿。
沛歌
题注:“山东藤山沛县,初十日。”
秦世失其鹿,丰沛发龙颜。王侯与将相,不出徐济间。
当时数公起,四海王气闲。至今尚想见,虹光照人寰。
我来千载下,吊古泪如潸。白云落荒草,隐隐芒砀山。
黄河天下雄,南去不复还。乃知盈虚故,天道如循环。
二诗虽然是“游览诗”,却充满了历史忧叹,洋溢着英雄主义豪情。无意间,这些诗歌成为一曲沛县英雄的颂歌,成为沛县人民的精神财富。“黄河天下雄,南去不复还”二句,还旁证着黄河流经沛县(下详)。
其二、颜瓌
颜瓌,明初为沛县县令。燕王南征,颜瓌守土抵抗。城陷,不降,自尽于县衙大堂。其子同赴难。《明史》有传。今录(明)黄佐撰《革除遗事》所载。
颜环,(“颜环”,明史卷一四二作“颜瓌”。)字伯玮,以字行,吉安庐陵人。唐鲁公之后。以贤良征,授徐州沛县知县。文庙举兵靖难,所过郡县皆归附,环独以死守。会曹国公李景隆奉命出师,驻于德州,环率淮北民给军饷,措画有方,未尝缺乏。辛巳六月,靖难师直捣济宁,过沛,沛民窜匿,环招来之。九月,设沛丰军民指挥司,集民壮五千人,筑堡备御,寻调三千益前军。
图:朱棣南征,颜瓌牺牲
壬午正月,靖难师驻沙河,二十二日攻沛,环遣县丞胡先诣徐州告急。既而度不能支,预送其子有为使归,且告之曰:“汝还家白大人,子职弗克尽矣。”题察院壁曰:“太守诸公监此情,只因国难未能平。丹心不改人臣节,青史谁书县尹名?一木岂能支大厦,三军空拟筑长城。吾徒虽死终无憾,望采民艰达圣明。”夜三鼓,师入东门,指挥王显迎降。环冠带升堂,南拜大哭,曰:“臣无以报国矣。”乃自缢死,时年五十。
其子不忍去父,复还,则环已死矣,遂自刎以从。俄擒主簿唐子清、典史黄谦至,亦死之。县丞胡先收环父子尸,葬沛南关,题曰“颜公墓”。正统初,监察御史彭最巡邑,询诸户部主事致仕孟式,得其葬处,令有司修墓,立祠祀之。
龙按:死难之臣,如卢陵颜环父子,为臣死忠,为子死孝,精忠大节,凛凛与日月争光,讵不伟欤!乃主簿、典史一时同死,其观感亦烈矣。窃以靖难之师,功高万世,而所以处死难之臣,不无过甚,令忠臣义士于今哽咽。至御史请追戮周是修,文皇曰:“彼各为其主耳,置不问。”嗟夫,尚于诸臣一一皆尔,岂不称盛德全懿乎哉?
后来,凡过沛县诗人,多以诗悼念颜瓌。明代诗人吴宽有《过沛县怀县令颜伯伟与其子同死兵难》一诗:
诛错兵来汉室轻,区区一令肯前迎。何人独以家为计,有子还怜史失名。
主辱固当全大节,身亡旋复共孤城。夜深河上扁舟过,呜咽犹闻流水声。
文天祥与颜瓌,皆江西人。一过沛县,一死沛县,大运河作证,他们的英雄正气,长存于此。
四、黄河咆哮:历经沧海桑田,回首换了人间
黄河与沛县,今天是不搭界的。而历史上,黄河曾经屡屡流过沛县的大地。是天灾,亦有人祸,是欢喜,更多悲痛,一部沛县的“黄河历史”,真是一言难尽。
今天,我们对黄河经行沛县,作一次简单的梳理。与上面的叙述比较,可能会显得繁琐。且当作沛县的“黄河档案”吧。
沛县“河患”,最早可以追溯到汉武帝元光三年(前132),“河决瓠子后二十余岁,岁因以数不登,而梁、楚之地尤甚。”(《史记.河渠书》)黄河于瓠子决口,东南入巨野泽,由方与(鱼台)入泗水,经沛县、彭城南下淮水,夺淮入海。这是黄河在战国时期人为筑堤、予以定向之后第一次水临沛县与徐州。
此后几个朝代(魏晋隋唐)黄河则没有再侵害沛县。这得益于东汉时期的王景治河。王景治河,是为了解决发生于王莽始建国三年(公元11年)黄河改道的后遗症。其时,黄河在魏郡元城(今河北大名县东)以下决口,向东泛滥至好几个郡,兖州、豫州灾害最重。王莽出乎私心而不闻不问。待拖到东汉明帝永平十二年(69),才由王景治河,导引黄河从山东利津入渤海。这次治河,王景是河、汴兼治,将黄河下游河道和汴渠实施了分水、分沙体系,黄河、汴渠的水患基本消除。因为治“汴”(三、七分水),所以形成了延续达两千年的徐州水利“西翼构架”与“东翼构架”的对接——汴、泗交流,进而惠及徐州。
徐州因汴、泗交流而形成漕运“金三角”的地利形势。司马迁所说:“荥阳下引(黄)河东南为鸿沟,以通宋、郑、陈、蔡、曹、卫,与济、汝、淮、泗(水)会”;“此渠皆可行舟,有余则用灌浸,百姓飨其利”(《史记·河渠书》)。这一西汉态势,而东汉仍得以保持。司马迁说的“鸿沟”,即汴水。
经沛县的泗水运道,曾被北魏郦道元所称道。他说徐州是“泗沛合流”、“排沙通道”的舟辑之地。
好日子到了宋代,黄河先后三次夺泗入淮,水临沛县;至金代,这一侵夺成为常态,黄河水主要走沛县南下。关于发生在宋代的夺泗案例,计有:
——太平兴国八年(983),河决滑州韩村(又说房村),水淹澶州(濮阳)、濮州(范县)、曹州(菏泽),改向东南流,(经沛县入泗水),到彭城界汇入淮河。(《宋史》志四十四.河渠.下同)
——天禧三年(1019)六月,黄河于滑州城西北天台山旁决口,经澶、濮、曹、郓等四州,注梁山泊,入泗水,经沛县、彭城再汇入淮河。
——熙宁十年(1077)七月十七日黄河在澶州(濮阳)曹村决口,泛滥梁山泊,溢涨南泗水,八月二十一日水围徐州城,城外水位2.89丈(9.6米)比城内地平高出1.09丈(3.6米)。苏轼率军民抗洪,至十月十五日,水退。《宋史·河渠志》载:“七月……己丑,遂大决于澶州曹村,澶渊北流断绝,河道南徙,东汇于梁山张泽泺,分为二派:一合南清河入于淮;一合北清河入于海,凡灌郡县四十五,而濮、齐、郓、徐尤甚,坏田逾三十万顷。”(“己丑”系1077年阴历七月三日。与七月十七日有异。)
这三次决口的“后遗症”是形成了一条从澶、濮之间东流的黄河水路。这一水路,先侵夺泗水,再侵夺淮河。直至元符二年(1099)六月末,黄河在内黄口(今河南安阳市内黄县境内)决堤北行之后,从澶、濮之间东流的河道才逐渐断流。
黄河再次流过沛县,是三十年后的南宋建炎二年、金天会六年(1128),“是冬,杜充决黄河,自泗入淮,以阻金兵”(《宋史·高宗本纪》)。杜充决河的地点,在滑县李固渡(滑县西南沙店集南三里许)以西。决口处的黄河水,洪波东流,经今滑县南,濮阳、东明之间,再东经鄄城、巨野、嘉祥、金乡、鱼台汇入泗水,并在沛县北进入江苏境,南下徐州、邳州(今古邳)、宿迁、淮阴、安东,从云梯关入海。《禹贡锥指》:“徐州之彭城、萧、丰及滕州之沛,皆为沿河之地,则当时河道所经,大略可睹。”这一信息的重要性在于:指出了当时黄河河道在徐州地区的大体路线。
此前的水患,是黄河分了一个“叉”,让一部分黄河水下泻泗水,进入淮河,随淮河水一同入海,因而,还不能说是“黄河入海”。杜充决河后,是黄河真的在夺泗、夺淮后,实现了“黄河入海流”。当代不少水利学者倾向于认定,在1128年黄河决口后,黄河全流经泗水、淮河入黄海,经今天津入渤海的“北流”河道亦于当年废弃。但“淮河委员会”则提出1194年才是“黄河夺淮”的最终时间。因为此前,黄河还时不时的从渤海湾入海。所以,其间有近八十年的过度期。在这“过度期”,黄河经行沛县,基本没有间断。考虑到南宋时期沛县已经在金朝的势力范围之内,所以本文以下的叙述,采用金朝纪年。
——金世宗大定八年(1168),黄河在李固渡决口。《金史》卷二十七《志》第八《河渠.黄河》载:“大定八年六月,河决李固渡,水溃曹州城,分流于单州之境。”——水路是从单县东行,经丰县、沛县(泡水)入泗水。就水势而言,黄河水十分之六南流入泗,十分之四北流入渤海湾。河势南移,已为常态。
——金世宗大定二十年(1180),“二十年,河决卫州及廷津东埽,弥漫至于归德府。”决口后,河分三支入泗,由泗入淮。估计的态势,是黄河水(在沛县南)斜向横入泗水。
——金大定二十七年(1187),黄河仍分为三支,均至徐州冲入泗水,下泄于淮。
——金昌明五年(1194)八月,“河决阳武故道,灌封丘而东”。具体水路,经水利学者考定是:黄河在阳武光禄村决堤,直冲马庄、毛杏兰、经王钦庄、韩庄,出阳武界;抵延津大、小潭村、盐场等村落,进入封丘陈固北,居厢北,赵岗东,至长垣之大车集,历东明,嘉祥、鱼台到沛县、徐州,经淮河入黄海。这一年,由天津入海的黄河北流彻底断绝。与杜充决河、北流断绝的判定相差66年。于是,金昌明五年(1194)这就是被当代水利专家认定黄河“侵汴泗、夺淮河”的标志性时间。
到了金、元之交,如元太宗四年、金天兴元年(1232)三月,蒙古大军在今商丘城西北决河,河水夺濉水入泗水。元太宗六年(1234)八月,蒙兵决黄河于寸金淀(延津境积水淀),灌开封宋兵,导致黄河又一次向南改道。
这两次都是蒙古军队人为的“黄河决口”。第二次决口,洪水分为三股;一股经鹿邑、亳州等地会涡水入淮,一股经归德(今商丘)、徐州、合泗水故道南下入淮;一股由杞县、太康、经陈州会颍水至颍州南入淮。三股分流达60余年。与徐州有关系的是东流夺泗的那一条“古汴渠”、“汴水”线路。原来流经鱼台、沛县的黄河,水量减少,但是仍然存在。
元世祖至元十六年(1279)南宋灭亡,元朝建。元世祖二十五年(1288),河决汴梁路阳武,主溜至怀远入淮。《徐州府志》对此特予注明:“自宋建元二年(1128),此后虽屡决,皆东夺汴泗。至是(1288)始改趋陈颖。河经徐州凡一百六十一年。”这显示:东流基本断绝,沛县段黄河自然也会断流。
五十六年后,元顺帝至正四年(1344年)五月,连续二十多天大雨之后,黄河水位上涨,“平地水二丈”,先决白茅堤(今山东省曹县境),再决金堤(河南兰考县东北境)。这次决口让今河南、山东、安徽、江苏交界地区,成为千里泽国。主流、支流,浑然不分。估计:沛县段黄河又有水流。
在白茅口七年之后的至正十一年四月(1351),朝廷才派贾鲁治河。贾鲁动用了大量的人力、财力投入治河,至当年11月竣工。贾鲁治河详情不再复述,其整治、疏浚旧河道的工程,重点应该是从“归德府哈只口至徐州路三百余里,修完缺口一百七处”﹍﹍后世评价贾鲁治河:“贾鲁修黄河,恩多怨亦多,百年千载后,恩在怨消磨。”(《行水全鉴》引蒋仲舒:《尧山堂外记》)从徐州的漕运的视点来看,贾鲁治河的主要成就是将“古汴渠”作为黄河的行水路线,在徐州实现了与泗水的再次衔接,进而实现了黄河入淮、入海。这一段黄河的路线是:自封丘西南,东经长垣南30里,东明(今东明集)南30里,转东南经曹县西之白茅、黄陵冈、商丘北30里再东经单县南,稍东南经夏邑北,再东经砀山南之韩家道口(砀山南约40里),再东经萧县北,徐州城北,下至邳州循泗入淮。
沛县段黄河存在,但不是主流。十八年后,到元末明初,黄河主流再次回归沛县老路。“明洪武元年(1368)决曹州双河口,入鱼台。徐达方北征,乃开塌场口,引河入泗以济运,而徙曹州治於安陵。塌场者,济宁以西、耐牢坡以南直抵鱼台南阳道也。”(《明史.河渠》)这一次,还有一些好处,即“引河入泗以济运”。
从明初至明中叶,郑州以东黄河下游河道的变迁更加频繁,南北摆动,多股并存,迭为干流,极为紊乱。对此,《明史》卷八十三.《志》第五十九《河渠一》有清醒的认识:“黄河,自唐以前,皆北入海。宋熙宁中,始分趋东南,一合泗入淮,一合济入海。金明昌中,北流绝,全河皆入淮,元溃溢不时,至正中受害尤甚,济宁、曹、郓间,漂没千馀里。贾鲁为总制,导使南,汇淮入海。”这一认识的焦点,就是黄河走“南路”还是走“北路”的问题。
“贾鲁为总制,导使南,汇淮入海。”即是走“南路”:由归德而徐州,对运河害小;避免走的是“北路”:由曹、郓、济宁而徐州,对运河害大。整个的明代,最重的黄河害运事件,大多是黄河走“北路”而引发的。
《明史》所载,仅为“大势”,具体的黄河水流,没有全部南流,还是“分了叉”的。当年,黄河在原武黑羊山大决后,分为三支,一支东流经开封,折向东南流,经通许、太康、淮阳,于沈丘入颍,循颍入淮,称为“大黄河”,一支仍走贾鲁河,因水流微弱,称为“小黄河”,另一支经阳武、封丘、菏泽、郓城,东北漫流入安山(今梁山县北)地区,淤塞了会通河。
“大黄河”与徐州无关,不说了。“小黄河”即本文前述的“南路”、汴渠、汴水、贾鲁旧道;另一支经菏泽、郓城,漫流入安山的,比本文前面所说的“北路”还要靠“北”。
“(永乐)九年(1411)七月,河复故道,自封丘金龙口,下鱼台塌场,会汶水,经徐、吕二洪南入于淮。是时,会通河已开,黄河与之合,漕道大通,遂议罢海运,而河南水患亦稍息。”这是一次有意识的选择。即以本文所说的“北路”,作为黄河主流,在鱼台塌场与运河(泗水)汇合。黄河在苏鲁边界汇入运河,既接济了缺水的山东运河南段,又保证了徐州以下运河的流量。
注意,从鱼台入沛县,再南行彭城的黄河,此时是黄河主流。
此河道维持不久,五年后,“(永乐)十四年(1416)决开封州、县十四,经怀远,由涡河入于淮。二十年,工部以开封土城堤数溃,请浚其东故道。报可。”这一信息提醒我们,黄河在上次(洪武二十四年)“全入於淮”二十五年后,又一次“全入于淮”。因为黄河“全入于淮”不利,因而工部请浚其东故道。朝廷“报可”。
“故道”,我们可以理解为是自封丘到鱼台塌场,再南下徐州的河道,也可以理解为从封丘抵达徐州入泗(运河)的“古汴渠”。此后,“浚”肯定“浚”了,但不会理想,所以《明史.河渠》记载了许多“汴水黄河”不畅所带来的影响:
弘治二年(1489)五月,河决开封及金龙口,入张秋运河,经白昂弘治三年(1490)的治理,东趋徐州入运的“汴道”成为黄河干流,大体即贾鲁故河旧道。后经刘大夏于弘治七年(1494)、八年(1495)的数次大规模治理,西起太行山,东至曹、单諸县,下尽徐州而横亘360里的“太行堤”筑成,黄河正流全部侵汴泗、入淮河。按道理说,经鱼台入运河的黄河之患基本算结束了。而实际情况则是,黄河在河南境内的决口安静之后,其决口地下移于山东曹县、单县一代,洪水东下,则加剧了对沛县至徐州段运河的“横切”。沛县黄河之患,史无前例的严重。
《明史.河渠》载,明中期,黄河入运口门,出现大幅度的南北摇摆:“初,黄河自原武、荥阳分而为三:一自亳州、凤阳至清河口,通淮入海;一自归德州过丁家道口,抵徐州小浮桥;一自洼泥河过黄陵冈,亦抵徐州小浮桥,即贾鲁河也。迨河决黄陵冈,犯张秋,北流夺漕,刘大夏往塞之,仍出清河口。十八年(1505),河忽北徙三百里,至宿迁小河口。正德三年(1508)又北徙三百里,至徐州小浮桥。四年(1509)六月又北徙一百二十里,至沛县飞云桥,俱入漕河。”“清河口”在淮阴西,“小河口”在宿迁,“小浮桥”在徐州,“飞云桥”在沛县。在七百二十里的“扇面”上,黄河随意摆头,运河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。在这一态势下,沛县黄河水患都是“灭顶之灾”。
——正德三年(1508),河决贾鲁大河线上的黄陵冈、梁靖口,经曹县南、城武南,或鱼台南、单县南,多股入运,一支从徐州小浮桥冲入,翌年从沛县飞云桥冲入。这一局面,大致延续到1532年,其间“沙河至沛县浮沙涌塞,官民舟楫悉取道昭阳湖。春夏之交,湖面浅涸,运道必阻。”(大学士费宏分析)
到了嘉靖五年(1526)“黄河上流骤溢,东北至沛县庙道口,截运河,注鸡鸣台口,入昭阳湖。汶、泗南下之水从而东,而河之出飞云桥者漫而北,淤数十里,河水没丰县,徙治避之。”黄河淤平,运河淤平,丰县县城沦于水,只好迁城。
嘉靖六年(1527)“河决曹、单、城武杨家、梁靖二口、吴士举庄,冲入鸡鸣台,夺运河,沛地淤填七八里,粮艘阻不进。”
连续两年,黄河都是在沛县泛滥成灾,且直接淤平了运道。个中原因即是沛县为黄河入运的唯一口门。
此信息见当年兵部尚书李承勋的治河之议:“黄河入运支流有六。自涡河源塞,则北出小黄河、溜沟等处,不数年诸处皆塞,北并出飞云桥,於是丰、沛受患,而金沟运道遂淤﹍﹍臣愚以为相六道分流之势,导引使南,可免冲决,此下流不可不疏浚也。欲保丰、沛、单县、谷亭之民,必因旧堤筑之,堤其西北使毋溢出,此上流不可不堤防也。”
也就是在这个时候,左都御史胡世宁提出了在当时的“运河”之东,另开“新河”的倡议。此即“泇运河”的先声:“至为运道计,则当於湖东滕、沛、鱼台、邹县间独山、新安社地别凿一渠,南接留城,北接沙河,不过百馀里。厚筑西岸以为湖障,令水不得漫,而以一湖为河流散漫之区,乃上策也。”
议论归议论,实践是实践。历史注定,还要经受多次的磨难,治河人才能寻找到那个避害趋利的良方。
“嘉靖至四十四年(1565)七月,河决沛县,上下二百馀里运道俱淤。全河逆流,自沙河至徐州以北,至曹县棠林集而下,北分二支:南流者绕沛县戚山杨家集,入秦沟至徐;北流者绕丰县华山东北由三教堂出飞云桥。又分而为十三支,或横绝,或逆流入漕河,至湖陵城口,散漫湖坡,达於徐州,浩渺无际,而河变极矣。”这是沛县段运河因为黄河泛滥而遭受的最大灾难。“二百馀里运道俱淤”即自沙河到徐州的运河河道全部淤平。“泗水”消失,“京杭大运河”消失。黄水过去,沛县人的生活重新开始。
面对这一局面,有个问题必须提出来,即:黄河将京杭大运河(古泗水)淤平了二百里,黄河主流跑到哪里去了?答曰:黄河主流改走“秦沟”。
“秦沟”形成于“嘉靖三十七(1558)年七月”,其时“曹县新集淤。新集地接梁靖口,历夏邑、丁家道口、马牧集、韩家道口、司家道口至萧县蓟门出小浮桥,此贾鲁河故道也。自河患亟,别开支河出小河以杀水势,而本河渐涩。至是遂决,趋东北段家口,析而为六,曰大溜沟、小溜沟、秦沟、浊河、胭脂沟、飞云桥,俱由运河至徐洪。又分一支由砀山坚城集下郭贯楼,析而为五,曰龙沟、母河、梁楼沟、杨氏沟、胡店沟,亦由小浮桥会徐洪,而新集至小浮桥故道二百五十馀里遂淤不可复矣。自后,河忽东忽西,靡有定向,水得分泻者数年,不至壅溃。然分多势弱,浅者仅二尺,识者知其必淤。”
黄河冲出的“秦沟大河”,在丰沛间的走向。见《读史方舆纪要》:“丰县西南有秦沟口”。此即邵口,后来潘季驯筑邵坝于此。秦沟于此与废黄河线分,大流“绕沛县戚山、杨家集,入秦沟至徐”。秦沟的走向,大致冲今丰、沛间的大沙河,至华山东流,经栖山、崔寨、前五段南南下至徐州。栖山以下,河北岸一系列地名:魏堤口、田堤口、崔堤口、孔堤口、刘堤口、大夹河、桥口、田堤口、夹堤等,大致标志了河道北岸。而河右岸的秦庄、秦水口、秦坑、秦楼(茶城北3公里),似与秦沟之名相关。但秦沟大河主溜经由也只延续到1568年。所以,嘉靖四十五年(1565)湮没运河的大水,主流宣泄是通过“秦沟”的。“秦沟”是经行沛县的又一条“黄河”。
“秦沟”之外,还有“浊河”。“浊河”也是“黄河分支”。其形成与“秦沟”同时,走向为:1569年自华山附近秦沟大河南决,东南经肖县的古液水道至徐州。此即万历三十二年工部所述之中路:过坚城集,入六座楼,出茶城而向徐邳。六座楼在大沙河东岸,下至栖山、河口之间,河势东南而下,直插肖县雁门集(郝集),入汳(汴)水道至徐州(参阅单树模《江苏黄河故道历史地理》)。主流大致行经至1577年。
嘉靖四十五年(1566)朱衡“乃开鱼台南阳抵沛县留城百四十馀里,而浚旧河自留城以下,抵境山、茶城五十馀里,由此与黄河会。又筑马家桥堤三万五千二百八十丈,石堤三十里,遏河之出飞云桥者,趋秦沟以入洪。於是黄水不东侵,漕道通而沛流断矣。”
这就是与古泗水平行而东移的“南阳新河”。“南阳新河”开凿后,开、归间河道混乱局面逐步结束;其时,徐、沛、砀、肖间水道的混乱局面一直延续到隆庆、万历年间,徐沛间的黄河才彻底断流,黄河主流最后固定到废黄河这一河线上。沛县挥一挥手,与黄河告别。
现在,我们总结一下黄河在沛县的河道流向:
河道一、多数年代,黄河从鱼台进入泗水(京杭大运河),折而南下沛县、徐州。沛县段运河与黄河共用一条水道。
河道二,正德年间黄河从丰县东下,决沛县城南飞云桥入泗水(运河),折而南行,抵徐州。
河道三,黄河主流从丰县境入“秦沟”,横斜穿沛县南境、铜山北境,至茶城,入徐州。
河道四,黄河主流从丰县境入“浊河”,经沛县南境、铜山西北境,至萧县郝寨,入黄河故道。
黄河对沛县人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呢?仅从明清时期五次搬迁县城,其中三次即与水患有关。所以,从明清时代黄河侵运的角度看,沛县人自然不必轻言黄河是“母亲河”。但是,从黄河对沛县、徐州乃至黄淮海平原千秋万代的塑造上看,厚厚的黄土地就是黄河的恩赐。沛县地处黄淮海平原东部,该平原地势低平,大部分海拔50米以下,东部沿海平原海拔10米以下。自西向东微斜。沉积厚度多数七八百米,深后处1500~5000米左右,最厚的开封、商丘、徐州一带达5000米。因而当我们述说明清时代的黄河泛滥时,是不能忘记黄河亿万年的沉淀之功的。黄河造就了厚厚黄土地,黄土地养活了黄种人,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呢?
尾声——随着京杭大运河湖西航道的开凿,沛县又恢复了她“运河城市”的魅力。鉴于京杭大运河已经“半身不遂”,沛县段运河实际上已经是江苏大运河的“龙头”。居于“龙头”地位,沛县应该对保护运河、开发运河作更多的事情。“水的记忆”,与“水的使命”,如何统一呢?
上一条:没有啦!
下一条:帝王之乡的汉画艺术——沛县汉画像石专题讲座 |
返回列表 |